宝万之争焦点、本质与对话规则　　作者：王家国　　对于宝能、万科与华润之间的股权之争，本不想多说什么，只是在偶尔的场合讲几句。但现在看来，越来越多的学者卷了进来，并且出现了许多没有逻辑、混淆视听的言论，因此觉得有必要再公开讲几句。不过声明在前：本人非万科股东，非任何一方的利益关系人，只是一个独立评论人。所有言论，只基于事实与理性分析，对法律（游戏规则）负责！　　一，宝能收购万科股权的过程与事态　　随着万科高层近年来逢高不断减持自己持有的万科股票，万科的股权越发出现分散。在去年6-12月，宝能系这个外来户逆袭，先后4次举牌公示，从二级市场收购了万科前后合计超30%的股权，每增5%依法公示一次。期间，华润为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，主动增持部分股权，但最终不敌宝能。12月18日，以王石为首的万科管理层被迫开始行动自卫，单方面宣布停牌。由此拉开宝万之争的序幕。　　后据万科独董华生的披露，以及相关报导焊料来看，万科停牌时并没有明确的重组方案与意向，并且明知宝能系保险资金有持仓时间成本的情况下，实施了单方面停牌的策略，玩“拖死你”，这无疑有关门打狗、逼死宝能的嫌疑。但，这是一个合规的策略，并无不妥，就像球赛时教练申请临停一样。但从此，宝能被死闷在水里，一直不敢出声。　　然而不幸的事，恰恰是去年下半年，两大交易所宣布史上最严停牌新规则《上市公司筹划重大事项停复牌业务指引》，明确规定筹划重大资产重组的，停牌时间原则上不超过3个月，连续筹划重组的，停牌不超过5个月。这也就是说，万科这个“阴招”最多只能用5个月，所以留给万科高管们的时间不多了。　　于是，在仓促之下，管理层四处奔跑无果之后，想到了深圳市政府。因为深圳市政府表态，要在某区再建一到两个世界500强企业，争取扩大到3-4家，而万科恰恰是候选目标公司之一。当地政府的支持，是万科管理层自救的最后法码，于是，出现了万科与深铁重组，后者以两块地为代价，换得万科的第一大股东地位。　　至此，明眼人都看出来，此次停牌的目的，不是为了重组，而是万科高层自己想“挑选主人”。但这一做法，直接刺激了一直没吱声的华润，因为深铁在没有出一分钱的情况下，万科深铁的重组方案直接稀释了包括宝能、华润在内的所有现有股东的股权。于是，内斗与阵营分化开始了。这一做法，变相把华润与宝能逼到了同一战线上，于是，矛盾更加激化！　　华润与宝能几乎同一时间对万科管理层宣战，提议罢免现有董事与独立董事，召开临时股东大会。事情越来越乱！后来恶化成互相挖墙角、骂大街，就不值得关注和评论了。　　于是，学者们七嘴八舌地来了！但说得基本上有立场预设，主观性太强。　　其实事情很简单，用法律说话，依股权决定万科。如果对公司有情怀，请掏钱回购宝能的股票！就是那么简单。　　二、几个敏感问题与争议焦点　　事件的评判，必须站在非利益关联方的立场上，即便自己是利益关联者。华生、刘姝威等学者的观点，则明显预设了某种立场，这样的态度不是学者应当把持的客观理性的态度。一切分析，应当尊重事实，服从法律，依规则说话。对于公司来说，就是依公司法与证券法来说话，说到底，对于宝万这争，就是股权说话。　　1，如何看待宝能的“恶意”收购和王石的“情怀”论。野蛮人还是文明人，恶意收购还是善意，这不取决于某一个人的主观判断，而取决于规则。文明人与野蛮人唯一不同的，就是遵守规则，即遵守规则办事的人就是文明人，反之就是野蛮人。宝能从二级市场购买到万科股权，这完全合乎法律规则，因此是文明人。与此相反，情怀论本质只是一种煽情，正如有文章所讲，只讲情怀不掏钱的人，就是耍流氓。要是对公司真有情怀，就不应该当初在股价高时大量减持兑现，换成钱放到自己口袋里，然后还想控制公司，这显然是不合乎法律逻辑的。现在，要讲情怀也可以，自己掏钱来回购宝能的股权，重新夺回控制权，这很简单，宝能的态度其实也简单，本身只求能全身而退，所以又不会不卖。一切，回到法律规则上来游戏，而不是拼魅力、拉关系甚至拼官方背景。　　2，关于宝能资金的来源与性质问题。这是刘姝威问题。刘教授基于保持万科团队的稳定性为立场，提出宝能的做法或会冲击团队稳定性，并可能带来一个坏的示范效应，因此本能地反对宝能做法，甚至进而提出，要审查宝能资金来源的合法性，希望以此来威胁和逼退宝能。这里有三个小问题，其一，团队稳定性取决于公司股东大会与董事会的决议，而不取决于“维稳”守旧的想法。要想留在公司董事会效力，必须由股东大会选会产生，这就要凭股权说话。其二，是否带来示范效应，这不是与本案有关的话题，是故意放大问题严重性，以期吓唬他人。其实，上市公司是公众公司，一旦上市，其控制权与团队本来就应当面临风险，所以很多家庭企业不上市，道理也在于此。既然上市了，就得服从法律规则，凭什么在无股权的情况下还要保证你的控制权（所谓的团队稳定）？其三，宝能资金的来源，显然，有安邦保险的资金，即保险资金。有人质疑这是在利用杠杆，因此认为就不合法。其实不然！合法不合法，是由法律说了算，而不是刘教授所讲的，让全体“投资者判断”，这是起码的法律基础常识，不要搞错。当然，我们认为这是合法的，因为民商事行为中法不禁止即合法，在没有明确的禁止性规则之前，此类行为就是合法的，除非你举证有相关禁止性规则。当然，在大金融改革的背景下，国家也是倡导银行、保险、信托三业混业经营、交叉持股的，宝能的做法完全符合国家政策。最重要的是，如果保险资金购买股票就是杠杆，因此必须加以禁止，那么，你如何看待社保资金入市？难道也一并禁止掉？　　后来有人说，反对宝能利用杠杆购买万科股票，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。其实，依照现实运行情况看，真正利用杠杆比例很高的，恰恰是房地产市场，首付只须交20%也就意味着是5倍的杠杆，相比之下，宝能的杠杆才是多少（约2倍）？因此，如果你是真正的反杠杆论者，你应当首先反对谁呢？　　3，关于公司制治理结构与宝能的资质。这是华生问题。华生一直认为，万科的公司治理结构是中国最好的范例，因此必须保留，反对一切改变现状的外来力量和做法。但遗憾的是，他自己是万科的独董，同时与涉事相关人员有亲密往来，其言论的客观性大打折扣。但不管怎么样，万科的公司治理结构真的是最佳范例吗？一个股份制公司，尤其是一个上市公司，居然不依股权说话，而是依照个别人的个人魅力（所谓能力）来说话，这是正常的公司治理吗？一个好的股份制公司，就应当让大股东无权、让股权成废纸吗？一个好的公司治理结构，就应当由个别人掌握在手，谋求一小部分人的高薪而不顾天下中小股东的死活？一个好的股份公司，为什么其高管还大量减持其股票，直到丧失了控制权？一个好的上市公司，可以不遵守法律，只要有政府撑腰就行？不管宝能未来是否能够胜任万科的经营与治理，但至少宝能的出身其实并不重要，卖菜的就不能做好公司了吗，学水利工程的就不可以做国家主席了吗？宝能能做到这么大的实业规模，必定不是凡辈。为什么金风科技[股评]的反响就没有，而万科的反应就这么强烈？问题出在宝能还是万科某些人？凭什么质疑一个尚未见识过的法人的能力？何况宝能是否要接管万科还是一个未知数，也许他们只是想行使一个股东的权利而已，也许只是想像华润那样做一个安静的财务投资人（宝能只想全身退的表态就说明这一点），结果，是万科某些人因感觉利益受到威胁而主动出击，想长期停牌来逼死对方，没想到反而引起狗急跳墙的悲剧来。事后复牌，明知大股东杠杆软肋，故意制造各种利空来打压股价，以期迫使大股东爆仓自毙，这无疑也严重伤害了其他所有万科中小股东。因此，谁应该反思？从法律上讲，宝能完全没有义务要公布自己的资金来源，除非你有相反的证据证明其行为违法。所以，交易所无权对此问题提出问询，何况，凭什么只问询宝能的资金来源而不质问万科无理由突然停牌、停牌前莫名其妙集体精准减持呢？这就是明显的偏袒，执法者如果执法不公、执法不依法，市场就会完全失范，这才是最大的危机。　　股市之乱，不在于有人收购和反收购，而在于有规则不执行，或只挑有利于自己的规则执行！实在真爱这个公司，就请花钱买股权，宝能估计会卖给你，但为什么不出钱只出口水？宝能的股权也是真钱买来的，不是充电话费送的或龙卷风刮来的，凭什么不能行使一个股东的权利？　　4，关于宝能的态度转变与临时股东大会提案。宝能的态度，确实在之前与近日，发生了重大变化。这有多方面的原因，之前保监会明确要求险资在二级市场中表现要谨慎，并进行的查访，这无疑给宝能等险资带来约束。但近日，市场稳定了，保监会也给出查访结果了，险资再次表现活跃，这纯属正常现象。同时，万科与深铁的重组方案刺激到了宝能，最主要的是，这个方案也刺激到了前第一大股东华润。华润的明确表态，无疑坚定了宝能的立场，为宝能想办法尽快脱钩（被关的资金要急于兑现）带来的一线希望。此时宝能态度积极一些，也完全可以理解。更何况，宝能的态度变化，不是法律要求澄清的内容，凭什么要求予以澄清和说明？对于罢免全体董事的提案问题，人们自不必那么紧张，这是宝能的股东权利，有何不对？至于人们所担心的，所谓提案一旦实现将是毁灭性的破坏，甚至国际评级机构也对此保持谨慎。这一问题，本来不是问题！宝能作为股东，有权利提出任何形式的议案，并且在当前王石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情况下，宝能方便在议案中只提罢免王石一人吗？这不排除是一种策略，即整体罢免的提案显示宝能并不针对某个人，至于最后谁留谁去，则由全休股东大会表决说了算，又不是宝能一人说了算。这种做法，没什么不妥！至于评论界担心的“毁灭性破坏”，一是对万科现高层没有信心，认为万科管理层必换。二是对公司治理的法律知识无知，宝能的提案就一定能够实现吗？其它持股人形成的股东大会是干什么用的？认为全体中小股东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了吗？三，凭什么说“毁灭”，没有某几个人的万科，地球就不转了？万科就必死无疑了？如果万科真是这样的公司，那也是悲剧或末日公司，因为任何人的寿命都是有限的。退一万步讲，打个比方，印度公司收购了路虎，路虎现在就被办倒闭了吗？有这些想法的教授，脑子里的是什么逻辑，如果不是思维混乱，必是利益驱使。　　市场是有风险的，凭什么或谁又能保万科管理层永远不动？如果用感情、情怀或行政权力来维持着公司没有风险，那么，还要市场做什么？上市公司与普通股份制公司的区别又在哪里？市场化与法治化的改革方向又在哪里？　　5，深圳地铁的土地性质与入股的合法性问题。深圳地铁，是国有独资企业，其土地应当是依法划拔所得。这个问题十分关键，但至今仍无人提及，更无人讨论。根据《国有企业改革中划拨土地使用权管理暂行规定》，划拨的国有土地使用权不得直接作价出资或入股作为对企业的投资。划拨国有土地使用权人办理土地使用权出让手续并交纳出让金后，可以用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作价出资或入股。那么，深圳地铁对万科所划拔的两块作为出资的土地，其手续是否合法、是否办理了出让手续、是否交纳了相关价金？并购成本是多少，由谁承担？　　6．关于万科随意停牌，与高管在停牌前集体精准清仓行为，二者的合法性问题。万科公司，在没有明确重组意向和方案的情况下，眼看着门口来了“野蛮人”，就突然宣布停牌，这种做法有相当的随意性，该行为是否合规，由此造成其他中小股东无法及时卖出股票，从而在近期又突然宣布复牌之后的连续跌停中造成现实的巨大亏损，万科公司是否应当对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亏损负责？同时，万科公司高管有义务出面澄清，是什么合理的理由使得其能如此精确地在停牌前完成减持甚至清仓，其实，万科中小股东有权联名提议，要求监管机构查清上述行为是否构成内幕交易，必要时有权联名提起诉讼。反过来看，这样做，既可以还事情一个真相，同时也可以澄清市场中对万科及其高管的一些不利流言。　　另外，万科内部的合伙人团队，以及工会持股，其每年从万科所获得的一切财产性收益，也有必要在此次调查中一并查明，因为有评论指出，这种做法类似于小金库，也涉嫌公司财产被一小撮人控制与私分的可能。上市公司是公众公司，公司内部人员或高管层不能有暗箱或黑幕，如果存在上述利益小团体，则完全有必要向全体股东予以澄清公布，否则很难确保做到法律上规定的“勤勉尽职”。　　三、宝万争战背后的问题本质　　宝能与万科的这场股权争战，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公司控制权的争夺而已，似乎与绝大多数非万科公司股东的人来说，这场争战是与大家无关的，至少在利益上并关联。但我们认为，这种想法是幼稚的、粗浅的，因为这场股权争战的背后问题本质，恰恰是与所有A股投资者、证券市场参与者在利益上紧密相关的，甚至涉及到中国证券市场所有的法律法规是否要推倒重定，涉及到证券教科书是不是要重写。　　为什么这样说？因为，宝万争战的背后，是股票究竟还是不是“股权”或“权利凭证”。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，会直接决定一个国家证券市场的本质，即究竟是圈钱坑、输血台、赌场，还是融资与投资功能兼备的真正市场。说到底，股票除了圈钱，其中究竟还有没有“权”？如果否认股票上的权利，则股票必沦落为圈钱的工具。“投资-融资”是相辅相承的，就像一枚钱币的两面，而只有反面却没有正面的钱币，就只能是一枚假币！　　对于万科管理层来说，在他们眼里，股票就是个“财务投资”的工具，除了分红之外，就不应当赋予股东什么权利，公司的一切权利属于“管理层”。换句话说，公司与股东的关系，就是给钱与分红的关系。这种想法，在中国A股市场的上市公司来说十分普遍，甚至管理层也时常急功近利，错把证券市场只当作输血融资平台，而忽略了其投资功能（红利期待）与市场功能（股权争夺）。事实上，以万科为代表的中国A股市场中的绝大多数上市公司，这些年从市场中圈钱总额，与其分红的总额，是严重不成正比的，甚至分红远不如银行同期存款。　　而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说，公司经营得再好，好得赛过微软，如果投资下去却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（稳定的回报预期是红利），那么，这个公司就是个垃圾公司。正如广告所言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！仅管理层得利的好，仅管理层吃肉而普通投资者只能汤润唇，这不是真的好！　　证券市场设立的根本目的，并不应该只是向企业输血，而应当是让全国人民享受经济改革与公司成长带来的成果，共担风险，共同受益。健康的证券市场，应当至少有三项功能：以资本运作为核心的融资功能、以红利分派为核心的投资功能、以股权表决为核心的市场功能。而中国A股至今，只有第一项功能，其余两项功能被几乎完全忽略，因此才有人说它是一个赌场！只图吸金不思返利的平台，当然是赌场。　　如果宝能万科之争（以及此后类似的股权争战），作为大股东却不能顺畅行使股东权利，甚至有行政力量干预或阻断其股东权利，那么，整个中国证券法都要改写！这不是大股东权利的问题，而是股东大会究竟还有没有必要设置，设置了又有什么用，并且，股票究竟还是不是一种权利凭证。　　如果股票不含权利，那么就只是一张“借条”！如果股东权利可以任由董事会或公司高管控制、排斥甚至践踏，那么这种权利就是虚伪的幌子，一个只想掏空投资者口袋却不想赋予股东完整权利的证券市场，就是一个大的骗局。由此推来，整个中国证券市场都要推翻！　　当然，要肯定以王石为代表的万科管理层这些年对公司成长的贡献，这是有目共睹的。但不能因功自傲，无视法规，更不能说，江山是老子打下的，因此尔等皆为野蛮人，只有向老子纳贡的“权利”。　　四、学者们应当怎么说话　　中国资本市场发展二十多年，这次宝能与万科的争战，提供了一次很好的反思与对话的机会。但反思与对话，都要讲规则，不能意气挥发。原则上我们认为，在事实没有查清之前，谁都不应该先站立场后再说话，而只能要求查明事实真相，并依照法律来说话！当然，也可以有理有据地质疑，但不能不负责任地鲁莽得出结论。　　对于宝万股权之争，学者们应当尽量保持客观，当事人也要学会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客观，用事实来说话，用法律来衡量，而不是大谈什么情怀，什么能力，什么危言耸听或拉帮结派、互挖墙角。相关的法律法规，请参见：公司法、证券法、交易所交易规则、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、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、上市公司筹划重大事项停复牌业务指引、上市公司停复牌业务备忘录、国有企业改革中划拨土地使用权管理暂行规定，如此等等。　　依照游戏规则办事，才是中国证券市场法治化的正确方向！如果你觉得规则不合理，那么请努力改变此规则，但在规则未得到修订之前，必须遵守法律，按法律办！　　在法治的社会里，不要说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，所以这里的一切就归老子，那是江湖耍横，而不是社会法治。无论怎么优秀的团队，也要服从股权规则，也要尊重股东大会的意愿，为股东利益服务，而不是自己卖掉股权后还想控制这片山、吃这片山。团队与大股东合作不来，可以有两个办法：一，团队出钱收购大股东股权，实现控制权；二，卷铺盖走人，闯自己的世界去。　　到目前为止，宝能仍在规则范围内做事，而万科则一直回避股权回购问题，不敢正面回应大股东与股东大会的法律地位问题，而在故意打太极、玩口水，有耍无赖之嫌。　　事已至此，其实，对事外人员来说，我们并不在乎谁输谁赢，我们只关注：谁尊重事实，谁在打破游戏的规则！　　（作者：王家国法学博士 知名财经评论人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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